15.第15章
将暗红色的离婚证揣进手提袋, 宋朝欢从大厅出来。
前所未有的轻松,又略感茫然。
她突然有些想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自然科学纪录片里, 被长期救助豢养的野生动物, 放归的那一刻,反倒有些不适应般,踟蹰不前起来。
站定在原地, 宋朝欢抬头,眯眼看了看还没到中天的太阳。
幸好,那徘徊也只是片刻。终究是会不再回头, 朝前走的。
可刚走到民政局门口, 宋朝欢便看见了将车停在路边, 抄兜倚在车门边的晏峋。
刚刚签完字,晏峋就不见了, 她还以为他早走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 或者是因为已经推了上午的应酬, 他西装和领带全都不见,深灰色衬衣袖子挽起, 领口也解了两粒扣子。
男人鼻梁上仍架着眼镜,抬头看过来时, 金属镜架上碎光流转。却远不及镜片后那双, 好似总带着几分水汽的桃花眼靡丽。
而他棱角锋锐的骨相, 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将那份精致漂亮,中和得恰恰好。
宋朝欢今天却莫名觉得,少了一丝不苟的伪装,日光下, 晏峋瘦削腕骨没在深色的装束里,白皙到有些病态。
一人开外。
“上车。”男人漠然地微侧了下头,目光始终同她对着,淡道,“送你。”
“不用了。”宋朝欢摇摇头,弯唇道,“我要去的地方,搭地铁更方便。”
晏峋直勾勾地盯着她。
喉结微动,脖颈线条绷紧。
总有种错觉,仿佛她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另有深意。
晏峋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宋朝欢冲他微点颌,算是打过招呼,便朝路边人行道走去。
视线里没了宋朝欢,男人眼神不受控地冷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从幼时那座房子里出来后,早已点水不漏的情绪,像突然裂了一丝缝隙。
某些感觉,像盯住这丝缝隙便不松口的兽,死死盘伏,不停啃噬。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宋朝欢想走,那走就是了。对女人,他从来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
可他们两个结婚,无非各取所需。
这不应该是夫妻之间最牢固的关系吗?为什么宋朝欢还是要走?
垂睫,敛住眸中晦暗。
晏峋想,他好像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恼了。
这种仿佛超出他认知的困惑,才是让他烦躁异常的根源。
或许宋朝欢比他想的要厉害得多。
毕竟这样不按常理的招数,的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竟生出些不可理喻的与有荣焉。
小姑娘能有这样破釜焚舟置之死地的勇气和手段,的确叫人叹为观止。
晏峋觉得自己释然了,反正“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利益的获取”。
宋朝欢又想要什么,他等着她开口便是了。
大步绕过车头,晏峋打开车门。
却在宋朝欢轻浅的脚步声,好似即将被人行灯越来越快的读秒声掩盖时,滞顿地,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那抹纤细瘦削,晃在衣中的背影,有一瞬间,仿佛同七年前那个仲夏夜决绝转身的背影重叠……
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
老太太的大儿子——那个他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父亲,意外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晏家人和他的母亲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将他送出国。
因为那个插满管子的男人要是再也睁不开眼,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就会被自然地瓜分。
而尚未成年的他,能继承的股权选择交给哪一方打理,都将破坏当下的格局。
于是晏家人和他的母亲,默契地选择将他放逐。
因为他们同他一样,从不会将障碍留在身边。
可他还是固执地出现在了宋家别墅,出现在了宋朝欢面前。
晏峋甚至不知道,他是想赌宋朝欢喜欢的,仅仅是晏峋,还是赌晏家教予他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圭臬,才会问出那句:“宋朝欢,你愿意跟我走吗?”
晏峋从来都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倨傲至极,也从不会把自己置于任人掌控境地的人。
可即便不愿承认,他也明白在等待答案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成了将自己绑好巨石,悬于崖边的俘虏。
又亲手将命悬一线的所有生机,递于眼前少女。
可她却说:“晏峋,我不能跟你走。”
然后转身,拉住身边那少年的衣角,急声同他说:“宋昭,我们快走吧。”
…………
和今天一样,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同他说。
她当年身边站着别人,走得那样轻易又干脆。
如今她一个人离开,依旧果断决绝。
后来,他终于成为了晏家人,最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亦渐渐认同,成年人之间最牢不可破的,从来都是利益的牵绊。
而他当初那些举动,幼稚可笑到让人不愿回想。
同那晚一样,始终未曾回过头的背影,消失于街尾。
撇开视线,晏峋微侧头